看到一則新聞:浙江有位女孩欲跳橋自殺,所幸被消防救援人員救下,女孩剛脫離危險還未站穩,父親一個巴掌甩過來。
如果不是圍觀群眾呵止,父親繼續上演武力教育的情勢,估計擋不住。
女孩哭訴:“你看,你每次都是這樣逼我!”
網友紛紛留言:看得心都碎了。孩子都要死了,還教訓?難道父母的面子比孩子的生命還重要嗎?搞不懂。
但有相當一部分家長認為:現在的孩子太脆弱了,動不動就自傷尋死,難道不應該打一頓長長記性嗎?
很多人由此想起自己小時候,因為不小心掉到河里被鄰居救起,或者受了什么傷之后,回家反被父母痛扁一頓的經歷。 這很令人費解,可能還會陷入“父母究竟是我愛還是恨我”的內心沖突當中。 站在父母的立場,給一個總體的解釋就是:在所有的客體喪失(或即將喪失)中,都包含著憤怒。憤怒之下是對失去客體的巨大恐懼。 父母對即將失去孩子這個客體感到極度恐懼,這是能夠理解的;直接行為體現就是打孩子,速度快到近乎本能的反應。 在文章開頭的案例中,父親說:“我好生氣啊”,他甩過來的巴掌的意思是:我要打死你想死的心。 還有的父母會恐懼到什么程度呢? 他們使用“逆恐”的防御機制,原理是以“找死、不怕死”的方式來緩解對死亡或失去客體的焦慮。 比如朝孩子吼:“想死你去死啊,誰拉著你了?”、“要死一起死”,這種語言暴力有時甚至比打更能將孩子推向絕望。
當父母在不自知的情況下,以自身的愿望和認知能力將孩子逼到沒有退路時,孩子只能采取極端的方式進行反抗。 自傷、自殺,是孩子對喚醒父母所抱有的最后希望。
我有個朋友,青春期時曾很多次想自殺,想象死后親友們都會為他悲傷,父母為此痛苦和后悔。 但后來他決定不死了,因為從父母對待他的態度中,他很相信:如果真死了,父母不但不會悲傷,反倒會嘲笑他。 他這樣想:如果死都沒辦法改變父母,那就保留死的權力,好似手握活下去的一個籌碼,只要不兌現,他就可以繼續相信,父母是在乎他的;并且他總是“有辦法”去面對和懲罰不愛他的父母。 朋友的這段心路描述把我震撼到了。 父母們真的需要知道,他們的孩子為了活下去,在最后的無奈中付出了怎樣的努力和堅持。 也許是想盡快從這種悲傷的氣氛里出來,我跟朋友開玩笑:“要不是當年你腦洞這么大,今天我都見不到你了?!?/p>
我想說,與自傷、自殺同樣扎心的,是孩子在承受中艱難生存下來的歷程。父母應該感謝這些孩子長大成人。
有些父母很苦惱,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為什么會出現極端行為;即使想去了解孩子的內心世界時,總有一道鴻溝讓他們難以在情感上去靠近孩子。 他們喜歡問“怎么辦”,而當你讓他們把自己假設成孩子去體驗的時候,這些父母也是一臉懵,因為自己也不清楚內心的那個孩子究竟想要什么。 這時我們就知道,父母的內在也有一段在情感上封閉的客體關系。 這就導致他們更多使用頭腦來和孩子打交道;更多是一些并不合理的約定俗成、社會認可、個人期待等等。 而恰恰是這個部分引發了親子關系沖突,嚴重者漸漸把孩子逼上“絕路”。
一方面,父母早年還是孩子的時候,他們可能也是被要求或打罵長大的,出于對原生家庭的認同,就很自然地使用相同的方式;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。 另一方面,如果他們放棄原有的模式,從孩子的需求角度出發進行滿足的話,可能激活自身并未被好好對待過的創傷,這正是潛意識層面要回避的。 還有種可能是,父母的內心存在劇烈的沖突,常常處在超我即將鎮壓不住欲望的狀態,自我在中間又搞不定,然后就潛移默化轉嫁給了孩子;外在表現為,像看待仇敵般遏制孩子的各種需求。
幾個月前發生過的悲?。?4歲的兒子患有抑郁癥,行為異常。父親請來治病的大師稱被鬼神附身,于是通過畫符咒、請神明、強喂符水等手段祛邪治病。之后兒子身體狀況惡化,父親又畫了一碗符水喂下去,不久兒子便死亡。 孩子的異常,象征意義上是父母內在的魑魅魍魎的外化,符水真正要消滅的是父親心里的欲望和禁忌。 從心理學角度看,各種迷信驅病系列,大概都是這個套路。 同時,對于這位父親來說,有一個抑郁的孩子這件事情本身,可能讓他產生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恐懼。他要消滅的,也是這個“不一樣”。
在家庭當中,除去極端狀況,還存在一些相對普遍的成員之間的關系氛圍,值得我們深思。 比如父母不能接受孩子表達憂郁和悲傷,也不太允許孩子過于得意、開心。 有個女孩告訴我,她去某個同學家里感到好尷尬。 因為在這位同學的家里待著的時候,讓她不得不把情感收著,過度活躍就顯得刺眼,家人吃飯時不講話,開心難過都不能談論,沒有情感和家長里短可以交流。 我們能夠想象,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,隨便聊天說說笑笑,這對有些人來說可能顯得過于親密,會激起內在融合的焦慮。 同樣,如果孩子向父母訴說在學校被同學欺負了很難過之類的事情,父母就很不耐煩,指責孩子太慫,不允許哭等等。 父母如果要去和孩子一起去處理這些問題,就意味著需要和孩子的情感很靠近,他們很害怕這樣去做。 就像歌詞里寫的那樣:因為愛著你的愛,夢著你的夢,悲傷著你的悲傷。 家里的氣氛過于凝重,空間里就彌散著恐懼被湮滅的融合焦慮。 也可以反過來從分離焦慮去理解,如果孩子想怎樣就怎樣,人格健康自主,父母就將面臨被拋棄的危險。
有人問:為什么會害怕融合?大家開心在一起享受有愛的關系不好嗎? 當然好。但也要知道,與渴望融合一樣,渴望分離也是我們在關系中的本質需要。也就是說,每個人在內心的最深處都是沖突的。 沖突不需要被消滅,而是被整合;直到變成一種具有節律的美感,擺蕩在人格與生活中間。 在家里不茍言笑的父母,可以假設是在人格發展的初期吃過虧,受過傷。 大概在6-12個月的階段,嬰兒的個體意識大踏步走向分化,逐漸意識到自我和養育的客體,是分開的兩個人,并不斷練習與客體分化。 只是TA也很清楚地知道,雖然我是我,但還是要借助你的能力。 比如經常在電梯里看到剛會走路的孩子,想要搶著按按鈕,如果夠不著,會示意大人把自己抱起來去夠。這時電梯里出現一條大狗,孩子立刻撲到父母身上,緊緊依賴著不放。 我需要的時候你幫我,我害怕的時候有你在——這樣的過程重復多了,孩子長大后就會在關系中收放自如,活得不擰巴。 既不用擔心太近被湮滅,也不害怕太遠引起自體瓦解。 糟糕的是,電梯按鈕總是掌握在父母手里,或者太早訓練孩子的獨立性,不允許退回母親的懷抱,都是加劇沖突的養育方式,并以不同的演繹內容將這些矛盾持續終生。 在精神分析的視角下,每個人都是可以被理解的,包括那些被社會道德和法律審判的人。 看過了人間疾苦和滿目瘡痍,只是那句“人啊,你到底是有病還是有罪”常常響徹耳畔。 上學時老師經常告訴我們,不要死背書,要在理解的基礎上去背。 回到父母和孩子的關系中也是同樣的道理。 在心理的理解基礎之上,才能看清潛意識如何運作而帶來的關系痛苦。 在家族延續下來的歷史中,每個人都是被動接受者。面對創傷,總是需要有一代人要去改變。 身為父母,認識自己,不苛責、不轉移給孩子,常常善待彼此,就是不錯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