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看到孩子寫作業時,在凳子上來回搖晃,或者看著空氣發呆,手里摳著橡皮,半小時沒做完一道題,即使學了很多親子溝通的技巧,還是忍不住要宣泄心中的怒火,咆哮后又感到后悔。不僅僅是寫作業或者學習,部分兒童看上去無法集中注意力的現象,甚至蔓延到游戲,或者與人溝通的情境里。對一件事能專注,是人類的本能,這種自然而然的注意力,是如何被破壞掉的?民間有種現象叫“掉魂”,是說孩子受到突然驚嚇,或者被噩夢侵襲,以及看到死人等等,導致某種魂不守舍的狀態,整個人精神恍惚,注意力以及應變能力受到了抑制。以精神分析的視角去看,面對極端和突發事件時,人格中自我的部分受到沖擊,為了保護自己,會產生某種回避或者破碎的狀態。部分被強暴的案例中,有的人會感到自己飄在天空,看著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,但軀體卻沒有任何感覺。
按照通俗的說法,就是“魂”飄走了,逃離了此時此刻的痛苦情境。有次出去吃飯,鄰桌的母親不停在親戚面前數落自己的孩子,從早晨起來穿衣服拖拉,到書包很亂,再到寫作業注意力不集中,以及不聽媽媽的話,左耳朵近,右耳朵出,旁邊的女兒好似沒聽見一樣,自顧自的玩著手機游戲。當然,玩游戲這種行為也遭到了指責。部分兒童在面對長期的,持續的嚴苛環境時,孩子可能會遁入到內在的精神世界,或者在想象中魂游九天,去在幻想的層面,掌控自己的生活,追尋自由,去逃離當下的痛苦的環境。
比如父母對方方面面都進行窒息般的管教,甚至制造了很多屈辱、憤怒和恐懼的感覺,或是父母的關系比較緊張,經常在家里用惡毒的語言相互攻擊,甚至軀體暴力等。這種模式如果長期持續,會使孩子面對無論是學習還是人際關系中的壓力,都會下意識要逃離此時此刻。父母無法識別孩子此刻的逃離及自我保護,會強制打斷這種“心不在焉”,要求孩子回到當下的沖突里,演變成你逃我追的惡性循環。生命早期,注意力的發展,或者說對注意力的保護,存在一個奇點。嬰兒發現母親不在身邊時,會通過吮吸手指,或是找個物品抱住來安撫自己,比如毯子,或者毛絨玩具,甚至在頭腦中去想象,去創造性的緩解照料者暫時消失帶來的焦慮。
媽媽歸回后看到嬰兒的種種需要,會給予恰當的安撫,能夠緩解此前產生的焦慮。對嬰兒來說,日常生活中無數個類似的瞬間,逐漸形成了寶寶內在某種模糊的人格。這部分擁有某種自由、主動性和創造性。于是當孩子會說話的時候,就有空間能夠把內在在感受凝結成語言,表達出來。比如某位來訪者的女兒在放學回家的時候,能夠說出:“我今天的能量比較低,要歇一會才可以寫作業”這樣的表達。
母親可能長時間的回避孩子的情感需要,或者頻繁誤解嬰兒,甚至根據自己的需要去控制寶寶,對寶寶來說,最原始的,用語言無法形容的部分就難以形成。不管是面對作業,還是某件事情,或者創造某個作品時,那些模糊的“感覺”的部分,使孩子感到不用刻板的遵守某種理論,或者權威的指導,孩子能根據此時此刻具體情況,形成的獨特的創造性。
比如打開一個游戲,孩子在玩的過程中,產生了某種“感覺”,可以讓自己直覺到下一步應該如何操作,在直覺之后,又可以用邏輯去實現,這大概是一個內在核心人格成型后的自然狀態。在觀察兒童的時候,有的孩子會玩一個玩具,在很短的時間就扔掉換下一個。原因之一,是內在的是某種破碎的狀態,難以和某項事物長時間的融合互動,寫作業或者學習的時候,更是如此。可以回憶一下在完成某項“超難”工作或任務時的感受,是否會感到深刻的羞恥,沮喪、挫敗憤怒或無力感,并且這些情緒是壓倒性的,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處理,進而影響到的專注的程度。這種狀態,有些情況是源自于內在聲音的影響,或是叫內在的父母,源于早年和自己原生家庭時互動,產生的體驗式記憶。當兒童“犯錯”,或者感到挫敗時,父母對孩子嘲諷、挖苦、冷漠的拒絕,甚至憤怒的咆哮,這些行為會讓孩子產生種種情緒,學習中遇到難題和困境時,過往的體驗會代替父母在心里攻擊自己。同樣的,他們需要先處理這些情緒,才能重新返回到學習中去。有時候這些過往的記憶過于痛苦,以至于難以承受,就會開始抗拒那些會讓自己再次體驗到這些感受的情境,比如學習、考試、比賽等。有的家長會發現孩子在寫作業的時候,難以集中注意力,并且伴隨著強烈的情緒。或者反過來,這些情緒被壓抑,同時壓抑了對學習的某種探索和動力,變成了一種無動于衷、冷漠或是回避,甚至有意無意的犯一些錯誤,誘發父母的憤怒。嚴重的會離開學校,長時間的在自己的房間里宅著,不去接觸外面的世界。部分情況下,這些童年體驗在自己長大成家后,會無意識的傳遞到孩子身上,孩子會如當年的自己那般重復同樣的境遇。“丟魂”的原因之一,是內在自我和外界連接的部分,受到了某種創傷,進而導致被壓抑或是回避的狀態,游蕩在內在的安全世界,或是集體無意識的領域。在外界看來,這個人在最基本的社交、溝通或者學習能力等自我的功能的范疇,都呈現出心不在焉的狀態。先嘗試后退一步,讓孩子在某些小事上,可以自主決定。這在最開始的時候,會對父母有一些挑戰,即使后退了,會發現小朋友還是那樣猶豫不決,或是難以集中注意力。這是因為“外面”的世界不太好玩,還有一些過往的挫折,需要小心翼翼的伸出觸角。
父母要有耐心,讓孩子在這些小事上享受到某種完成感,比如完成某種需要動手的游戲,或是充分的表達自己的想法,并得到反饋,以及決定玩具擺放的位置等等。重要的是,讓他們感覺到,外在世界有很多好玩的,自己可以做主的部分,當這些自主性不斷的在方方面面延伸,有著恰當而符合實際情況的邊界,孩子可以在這個區域安全的創作、思考和犯錯,注意力有著可以安放的空間。有位女孩因為父母工作很忙,由小姨帶大,但這位溫柔的照料者因為自己要結婚,在某天突然離開。女孩那時候不會說話,但卻體驗到了某種被拋棄的感受,這在長大后,產生了很多極度的控制行為,想要周圍的人,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,否則就會崩潰的大哭。這也影響到了學習的狀態。她在想象中,總要控制學習的時間,以及順暢的寫完作業,但現實總會使其受挫,并且難以承受這種挫折,于是回避或者哭鬧。早年在非語言期沒有被回應、安撫的,導致創傷的過往,在長大后用更激烈的方式,控制著周圍的一切,企圖將外界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。由于當時的那個小寶寶,只能體驗到曾經產生了什么樣的情緒,無法理解整件事情的背景,而且已經長大,家長無法再按照照顧嬰兒的方式,去對待他們。這時能做什么?可以嘗試每天花一點時間,和他們一起聊聊小時候的事情,玩小時候喜歡玩的玩具,看看過去的照片,去感知和回應他們的感受。當把孩子的感受換給孩子,并可以與其互動,內在這個最原始的部分才可以發展,這也是“心流”產生的基礎。嬰兒不僅通過母親的乳汁獲取營養,也會在和媽媽的互動中,去吸收這個照料者人格中的某些部分。大一些的時候,父親也參與了進來,孩子會通過父母的反饋,構建自己部分的內在。這在很多時候是通過體驗得來,而不是通過教育內化的。所以有的父母會發現自己學習了很多技巧和方法,但在和孩子溝通的時候,并沒有起到作用。嘗試去覺察自己和孩子相處時的情緒體驗,那些被掩蓋的厭惡,憤怒,或是攻擊性,會以另一種方式接受到;同樣的,孩子的內疚,痛苦和回避,也會被父母感知。父母可以先嘗試去如實的表達自己的情緒,并讓子女知道,這些情緒是家長自己的,和他們無關。如果可以的話,在看到孩子的這些情緒時,安撫孩子。這需要父母有耐受的空間和能力,有的爸爸媽媽會感到自己的愛和耐心被耗盡。
有一位工作上非常強勢的男性,非常擔心自己會軟弱,或者沒有成就更好的事業,這些內在無法承受和面對的部分,往往會投射出去,于是他的兒子變成了他最不喜歡的樣子。
如果用曾奇峰老師的話來說,也許注意力的問題從來都不是注意力本身出了問題,而是關系出了問題。
作為子女,有時候會內化和接收父母不愿意承受的部分,而作為家長自己人格的不斷成長,也許是送給孩子最珍貴的禮物。